183常年阴冷的地府办公室里热火朝天。
苏沐秋趴在电脑前，手指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：”老白你快来帮我看看，这网络信号是怎么回事？我都要急出汗来了！”
白无常瞟了他一眼：”你什么时候学会出汗了。”
苏沐秋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，”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，我能不着急吗！荣耀职业比赛！我妹第二次打进决赛啊！马上就是冠军了！这么激动人心的场面我这个做哥哥的能不围观直播吗！”他边说边拭掉额头上不存在的汗。
“所以你就把我大中午的拉起来了，”白无常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，舌头又向下坠长了些，”你天天坐办公室可以打盹，我入了夜还得去上班呢。”
“好哥们儿，就当陪陪我，”苏沐秋讨好地笑道，”我下次去领导那里帮你和嫂子多请一天年假。”
“服了你了。”白无常磨蹭到电脑旁，拿出一个黑色的方盒子放在主机上，几秒钟后，盒子”滴滴”响了起来。
“哟，这都零下十度了，太热了，降个温就好。”白无常张开嘴，一股冷气嗖嗖地窜了出来，办公室的温度瞬间降了下去。
“老白谢啦，回去睡吧！”苏沐秋一看网络恢复了正常，顿时松了口气，轻快地笑。
“不睡了，”白无常拉开椅子坐下来，”我来看看让苏主任牵肠挂肚了这么多年的心上人到底长什么样。”
苏沐秋被人戳破了小心思，倒也没恼，只是还嘴硬地说：”谁说我要看他啦，我要看我妹……”
白无常瞅了他一眼，裂开嘴嘿嘿笑了起来。
“快！快看！入场了！”荣耀场馆灯光突然亮起，两队队员鱼贯而入，兴欣排首位的赫然是叶修。
“是那个腼腆的帅小伙吗？你眼光不错啊。”白无常指着周泽楷问。
苏沐秋瞥了一眼：”不是，这个叫周、周什么来着……”
“啧啧啧，你不是经常追荣耀职业比赛吗？怎么连个队员名字都记不住。”
“我又不是为了看帅哥，”苏沐秋横了白无常一眼，向红白队服的那群人努了努嘴，”喏，我妹在那个队。”
白无常自动将话理解为”我家那位在那个队”，将兴欣全队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圈，排除年龄不对的人后将目光锁定在叶修身上：”嗯……还算精神吧。”
苏沐秋不置可否，全神贯注地看着比赛。
白无常不知怎地突然来了兴致，瞅着兴欣队看了又看，还转过头上下打量苏沐秋。
“你干什么呢，小心我打你。”苏沐秋一阵恶寒。
“听说你在上边的时候也是职业选手？应该是这个队吧，这套衣服你穿上没准还挺好看。”
“……不是这个队。”
苏沐秋回想起和嘉世签约那年，他和叶修在逼仄的出租屋里畅想未来，从怎么凑齐嘉世队员讲到拿下冠军后的生活。
“多接几个广告啊！把嘉世宣传出去，不愁没钱赚！”苏沐秋激动地叫道。
“那全靠你啦，”叶修笑眯眯地说，”我只要负责打荣耀拿冠军就好了。”
天不遂人愿，世事总无常。苏沐秋从来没有想过，直到嘉世赢得决赛整整一天之后，他才听到了叶修夺冠的消息。
那时候，地府还没有引进互联网，他也还只是办公室的一个小文员，正埋头整理地府鬼魂户籍。
“李欢，59岁，死因：车祸。”
“付建，92岁，死因：自然死亡。”
“辛勇，43岁，死因：胃癌。”
……
“杨明，25岁，死因：激动过度突发心梗。”
“激动过度？”苏沐秋从厚厚的一堆文件后抬起了头，”什么事这么激动啊？”
杨明似乎还没从激动中沉静下来，他挥舞着双手，扯着嗓子喊：”荣耀！你听说过荣耀吗？第一届职业联赛的冠军是我们嘉世！斗神威武！叶秋威武！我一直是嘉王朝的，我就知道我们嘉世会赢！”
苏沐秋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，他忙到一连几天没睡觉，竟还不知道叶修已经夺冠了。
他心里微微刺痛，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，有点酸，有点涩。
这下好了，叶修那个大坏蛋，肯定不会去拍广告的，不接广告怎么赚大钱，怎么让沐橙一顿饭加两个鸡腿，吃一个扔一个。
他固执地解释自己的难受，固执地不去想另一种原因。
后来叶修被逼退役，嘉世崩盘，他去找过陶轩。
他想，叶修为嘉世拿下三连冠，创下一个至今无人可破的王朝，陶轩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？
于是他决定把自己打扮成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，去到陶轩梦里，吓唬吓唬他。
谁让你害沐橙，谁让你发那么低的工资……还有，谁让你欺负叶修。苏沐秋赌气地想。
可夜半时分到了陶轩卧室里，苏沐秋反而迟疑了。陶轩还没睡，床头柜上摆着两张合同。
日期都是十年前。
合同上的清秀少年灿烂地笑着，眼神中透出对未来的无限期许。
这是他第一次拍证件照，连衬衫都是穿的叶修的，稍稍有些大了。苏沐秋瞪着那张照片，恨恨地想，当初就该买一件新衬衫，叶修那件不知道放了多久，都有些发黄，还泛着潮气，没洗就穿了。
苏沐秋暗自咬牙：要是自己也在的话，叶修哪还用得着被陶轩逼着拍广告？一叶之秋和沐雨橙风珠联璧合所向披靡，第四赛季的冠军还会假手他人？
不可想，不可说，想多是怨，说多成乱。
地府公务员的工作也挺好，苏沐秋长吁一口气，好歹是个铁饭碗，还能积分换取去人间走走的机会，挺好，挺好。
如今的公务员苏沐秋，坐在办公室电脑前，看着团队赛里一叶之秋和一枪穿云精妙的配合，不可避免地回想起第一区副本开荒的两个身影，却邪划过长空刺出道道金光，龙吟九霄之上，两把破左轮在战斗法师的配合下砰砰砰射个不停。又似乎是在竞技场，他盯着一叶之秋头顶上100%的胜率气鼓鼓，转头又在小本本上写下：某年某月某日，某时某分，某次竞技场，胜者，一叶之秋，第387次。
“喂，比赛结束啦，回神了。”白无常推他。
“兴欣赢了？”苏沐秋从混乱的思绪中拔出，二话不说去看比分。
画面已经转到赛后新闻发布会，正好是叶修托起奖杯的一瞬间。
“你不是走神了吗，怎么这么笃定赢的是兴欣？”
苏沐秋笑笑，不答话。
“哎……我说，”白无常有些迟疑，”你积分不是够了吗？怎么不去上边兜兜风？”
“啊……这个……我、我……”苏沐秋眼神飘远，难得踌躇起来。
地府公务员有一个特殊积分作为工作奖励，等到积累够一定分数后，可以申请在夜晚以实体去人间旅游，积分越多，在人间呆的时间就越长。苏沐秋已经积累了整整十年的积分，算起来，可以在人间呆很长时间了。
先前不敢去，是沐橙还小，怕解释不清楚，吓着她。后来有两年，是刚升了办公室主任，忙的昏天暗地没时间。再后来，是习惯了地府的生活，没事追追荣耀联赛，看看叶修看看沐橙，思念着，眷恋着，就这样淡去。
“你真的不去？据说今年就剩下一个名额了。”白无常慢悠悠道，”你那个小男友年龄不小了吧？恐怕将来打职业赛的时间也少了，以后要怎么从电脑上看他哟，啧啧啧。”
“去，怎么不去！”苏沐秋一拍桌子，噌地站了起来，”我这就去申请。”
苏沐秋揣着人间通行证，站在H市的大街上，一会儿解开扣子，一会儿扯扯衣袖，总觉得别扭。
十年未见，H市变化挺大的，都要不认识路了，苏沐秋颇有些无奈。
不过也正常，地府都从用纸笔写公文脱胎换骨到互联网办公了，还能指望人间一成不变么。
苏沐秋定了定神，决定找人问个路。他疾走两步追上一个人，那人手里提着垃圾袋，似乎是出来倒垃圾。
“你好，请问萧山体育馆怎么走？”苏沐秋久未和人打交道，回忆着十年前的说话方式，问道。
那人转过身，嘴里叼着的烟掉在地上。
“所以，你现在是实体状态的鬼魂？”叶修说的很拗口，似乎一时半会儿还理解不了。
“是啊，”苏沐秋转了个圈，”不信你来摸摸？”
“摸哪儿？”
“摸……我说你小小年纪怎么思想这么龌龊！”
“我28了。”叶修说。
苏沐秋沉默了一下，说：”我忘了。”
房间里的空气更静默了。
“沐橙和老板娘还有小唐，她们三个一起逛街去了。”叶修努力转移话题。
“哦。”苏沐秋说。
“沐橙成大姑娘了，是联盟女神，”叶修继续说，”比你美。”
“废话，我一大男人怎么能用美这个词来形容。”
“她最近好像对咱队里那个莫凡有点意思，可惜莫凡跟闷葫芦似的，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。”
“她最近在追的韩剧昨晚大结局，把她感动坏了，哭的稀里哗啦的。”
“边哭还边和云秀，哦，一个联盟里的女选手，沐橙和她关系挺好的，和她打电话，感叹男女主角多么深情，拆散他们的人是多么可恶。”
……
“沐橙她……”
“够了，”苏沐秋打断了叶修的话，”我来找你，不只是为了听你谈沐橙的。”
叶修眨眨眼：”我很好。”
苏沐秋有些泄气，怎么心里打好了草稿的话，放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呢。
“真的，这些年我很好，”叶修说，”每天都在打荣耀，联盟五分之二的冠军都在我手里。”
“在嘉世的时候总是想着成绩，想着队伍想着训练营。到了兴欣这边更是白手起家，什么都要操心，根本没时间想别的。”
“有荣耀，有冠军，有队友，偶尔再想想你，够了。”叶修看着苏沐秋的眼睛，认真地说。
苏沐秋转过头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他抬手抹了下酸涩的眼眶，什么液体都没有。
他深吸一口气：”叶修，我……”
“来兴欣吧？”叶修打断了他。
“什么？”
“来兴欣，”叶修笃定地说，”设计银武，给你开二十万的年薪。”
“不，我……”
“上林苑我有套房子，给你当奖金”
“我……”
“天天给你吃鸡腿，吃一个扔一个。”
苏沐秋不说话了。
“叶修，”他有些无奈，”我，呃，我以后还会回去的。”
苏沐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，说”这次能来看看你，是因为我在地府当上了公务员，有工作奖励特殊积分。”
“你什么时候当上公务员的啊？”叶修问。
“十、十年前……”苏沐秋眼神乱飘。
叶修皱了皱眉头：”十年才能兑换一次机会，你们那里也太压榨人了吧。”
“我是把以往的积分一起攒起来用了，地府的福利还是挺好的啦，都能连上互联网了，兴欣的决赛我可是看的直播！。”作为一个地府公务员，苏沐秋义不容辞地辩解道。
“所以这次可以呆很长时间？”叶修敏锐地抓住了关键。
“大概吧，具体时间在通行证上写着。”
“什么通行证？”
苏沐秋掏啊掏，费劲地把裤兜深处皱巴巴的通行证掏了出来，”喏，这个。”
通行证正面印着蓝天白云，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长方形，被银色的涂层覆盖着，神秘诱人。
“要刮开看看时间限度吗？”苏沐秋问。
“不了，”叶修把通行证放在抽屉里，“与其关心这些有点没的，不如先干点实实在在的事。”
房间里气温似乎在升高，苏沐秋面色以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，他咽了咽唾沫，“我觉得，我们还是先别……”
叶修顺手拉开椅子，把苏沐秋按下去，说：“我去给你拿个账号卡，是先去下副本还是先来pk一局？”
“竞技场！”苏沐秋装作自己没有脸红，大声嚷嚷。
“我是不会放水的。”
“谁要你放水了，你的胜率也就比我高一点点而已！”
不知什么时候开始，楼下商店的大喇叭里放起了歌声，轻快的曲调在房间里荡漾起一圈圈涟漪，撞击在两个人的心上。
来吧，亲爱的，星也有约，月也翩翩，今夜无人入眠。
